2005/06/30 | 老屋
类别(妖言U惑众) | 评论(0) | 阅读(57) | 发表于 00:43
老屋是街边一所普通民宅。
仿四合院的建筑,只有东南西三方有房间。靠北的墙下是一个石砌的大花园,除外祖母种的许多花草外,还有一株一人高的李树,它是我七岁那年与外祖母一起种下的,又高又细的树干,摇摇的在风中展露着茂密的枝叶。花园前有一个小小的天井,这里是老屋最美的地方,长年被雨水冲刷的地上裸露着一块块碧绿的青苔,紧贴花园的墙角边是一行密密的小草、野花。夜静时会有虫鸣,晨露中有花开的声音。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喜欢在天井下,头顶一方明净的天空,听鸽群飞过,发出“呜……”悠长的哨声,人也便溶在这原始奇妙的声音里了。
在向北的几间房里,我同我的曾祖母、外祖父母生活了整整七个年头,直到85年母亲调回县城工作。
老屋到底有多老,也无从知道了,只听说是外祖父母结婚时买下的,它应该是属于街头那棵饱经历史变迁的老榕树的年代了。
倾斜的木板门和地板,都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客厅里,有一扇比饭桌还大的花棱木窗。每天早上,我站在
窗下的书桌前,迎着透进屋子的晨曦,任曾祖母将我垂到腰间的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屋脚立着一块小黑板,从小,外祖母就在这块小黑板上教我认字、读儿歌、做计算题。三岁时,我便认得一百首唐诗,能做一百以内的加减算术题,能用毛线编织发带。也许当时的聪明伶俐印证了一岁抓周时的预言,亲朋好友都对我百般夸奖和赞扬,外祖母也经常在我的后背重重的拍上两巴掌,以致鼓励。客厅靠墙静静地躺着一个马架,晚饭后,外祖父便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口里喃喃哼着京腔,伴随着手掌间节拍的起落,时抑时扬。而我则跳到外祖父的腿上,扭着要他说绕口令、讲故事,最有趣的是让他将我背手绑在椅子上,不管怎么绑,我总能不伤毫发的逃脱。现在看到搁在屋角(我曾看到外祖父年轻时的二胡,一时冲动,随口囔着要学,他便专程从成都为我买回,我却不曾把玩)的二胡,才体会到外祖父至始至终对我的饿伶爱之深……
客厅旁边是外祖父的卧室兼书房,竹制的书架上满满的堆着各类小说著作,枕下和床尾也整齐的垒了许多杂志。外祖父是个爱书的人,房门经常都上着锁,我不能自由出入,那些带插图的书和彩页的杂志很多时候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偶尔乘外祖父在家的时候混进去,才发现阅读那些即便是连环画似的杂志也不象背唐诗那么简单。
老屋最外一间是厨房,土坯做的老灶,外祖母将一块猪油放入炒锅,我便站在灶旁高高的门槛上唱“一个白石头,丢在海炉头,听见海炉响,不见白石头!”。曾祖母是个迷信的人,所以每到七月十五和清明时节,曾祖母便会在灶上点燃小油灯,烧些佛纸,并且口中还念念有词。虽然我不信鬼神,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得罪了灶神爷爷,曾祖母便会晃动着她高大的身体,张开蒲扇似的手掌,打在我的身上。
厨房旁的一间双开门的房间,是曾祖母和我的卧室。古旧的陈设跟曾祖母一样苍老,昏暗的墙壁上方的神龛里,供着一个我的化身--峨眉山下凡的童子的木头做的小人,远远的只能看到白的脸,红的衣服,当时认为那个东西也并没有保佑我什么,后来搬家时,也随着曾祖母的尸骨一起离开了我们。现在看来,那却也费了曾祖母的不少心血,还有印象,她逢人便说“我的曾孙女是要上大学的,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然后便把我拉到一边问“你说我还要活多久?”少不更事的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保护神,看着她惶急的目光又有所要求似的,我突然想起“祖祖身体那么好,要活一百岁,要看着我上大学,结了婚,不然谁来保护我呢?”她最喜欢有人说她会长命百岁,然而她并没有活到一百岁,并没有等我结婚,便在我八岁的时候,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绝症,终于了结了尘缘,撒手西去。
曾祖母懂得很多封建规矩的,虽然目不识丁,却通晓事理,打得一手好麻将。从小便教过我《女儿经》,大体是怎样的我已记不清了,应该和《三从四德》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一年中规矩最多的是过年,按照习俗,初一早上吃汤圆,不能讲“不吃了”,而是“不用了”(上次听外祖父辈的长辈,饭后的客气用语也是'慢用');中午吃面条,不能用“呼(活)不起来”;晚上正餐,对着满桌子的佳肴也只能说“够了”,像“吃饱了”,“撑不下了”之类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初三过后,便要回曾祖母的娘家走亲戚,这其间又有许多礼节是要叫明白的,吃饭要等
一桌子人到齐了,主人开始说“请”,才可以动筷子,只能夹自己面前的菜;从别人手里接受东西也要双手迎送,点头谢谢……听母亲说小时侯外祖父和她都因为抓筷子的手势不礼貌而被打过很多次,我拿筷子的动作也同母亲一样,却不曾有过“黄金条之祸”,也许是曾祖母年岁大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懒得管了,或是多少觉得封建王朝的旗帜也随着外祖父的父亲的枪声一去不复返了吧……
老屋现在也如街头那棵因为新修城市而砍去了大半枝桠的老榕树一样,只剩下朽木瓦砾,就让与曾祖母度过了后半生的老屋陪着她在地底下长辞吧!


1998,4。



(纪念曾祖母的文字很多,几乎过几年就会写一些,发现后来越来越不及当初的记忆深刻动人,每当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在无数个夜里自责不能眠,曾祖母、外祖父母、父母亲都是这个世上我最亲最疼我的人,而我却总是在拿自己的任性、偏执和无谓的自尊去折磨自己,更是伤害的最爱我疼我的亲人……)


亲爱的曾祖母:
我又梦到了您,梦中我又回到了小时侯住的四合院,屋前长满了深深的野草,你伶爱的看着我,问“小晴,曾祖母还能活多久?”随即满怀期待的目光。我立刻挺直了腰,毫不知羞自私的“您还要活二十年,等我结了婚您才能死,要不谁来保护我啊!”
直到隔着你我的是一座矮矮的坟墓,我坐在青春的坟前,默默地从十五数到二十五……
曾几何时,您那样骄傲的说,会以我为荣!而今我在满目白花的门前,追赶您远去的背影,却被困在越长越密的花丛里。
我的世界和您的世界真的不同了么?
您说,世上一个人去了,就会变成一颗星星升到天空,永远守护着她爱的人,那么您现在是否也正看着我,看着我站在每个照得见自己影子的地方,微笑……

永远爱您的曾孙女 小晴
2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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